走东走西到坟头。
魂轻如羽,越山过岭,飘忽千里。
一路上不断有细碎的冰尘不断从仇薄灯虚幻的指尖飘落。
对于魂魄而言,瘴雾是个很冷很冷的地方,是一种活人所无法想象的森寒阴冷。可死魂已死,无处解脱,所以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森寒里煎熬,日复一日地承受这种折磨。所以死魂总是在城池外徘徊,总是刻骨地憎恶活人,怨毒地嫉妒活人拥有的一切,本能地渴望回到生前的温暖里去。
十二洲的人们很难知道这个真相。
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以魂魄的方式,走进瘴雾,又返回人间。
这是一条幽冥路。
人间与幽冥相隔九万里。
一路上,仇薄灯前行速度极快,一呼一吸间便走出不知多少里,片刻不停。
直到路过一个被荒瘴吞噬的平原,他忽然轻挥袍袖,像清水滴进宣纸上的墨迹里,周围的一小片瘴雾被挥散,露出杂草丛生的地面,一堆篝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。
他其实是知道的。
知道自己该做什么,知道自己总有一天,要再走一遍幽冥路,不是从大荒来到人间,是从人间去往大荒可这一路冷寒无光,冷到穿再红火的衣,喝再烈的酒也无济于事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完九万里路。
所以要逃,要拥抱,要胡闹。
他要的不多,只要有那么一场山色正好的旅程,有那么一刻是被完完全全地爱着,这样就够了,他就能再走一次九万里的幽冥路。
而有个人却想给他更多。
仇薄灯轻轻闭了闭眼。
真好。
他也是幸福的。
他笑起来,俯下身,虚幻的手指穿过燃尽的火焰,仿佛要带走篝火的余温。
不冷了。
他低声说,说给自己听。
仇薄灯不再停留,身影没进流转的瘴雾里,衣袖翻卷。
白纸钱被风卷着滚到一起,又被风吹着散开。
做针线活的姑娘跪在城墙头失声痛哭。会说书的清瘦先生讲了一辈子风月,最后只来得及给她一个小小的锦囊,里面小心翼翼藏着她每一次丢给他的铜板碎两,连句我心悦你都来不及讲。
一条腿冻坏了的韩二站在堞垛后,爱显摆的刻薄卢修士登上了城墙却仗着轻功不错又跳下去救人,救了三个人,最后一趟再也没能上来。
有守城的修士过来领他们下来,也有城中的药郎背着筐,挨个挨个地正骨看伤。
不知道是谁,对着黑茫茫的瘴雾,唱起了招魂的歌。
魂兮离散,君何往些?
四方不归,君和往些?
何舍故土,去往不祥些?
曾几何时,也有巫族的人高声唱着招魂的歌,在篝火边一拜一叩。主持仪式的大巫一遍又一遍把归来的路念得清清楚楚,不敢错了半个地名。他们的歌声如一盏单薄灯火,指引亡魂返乡的途径。
魂兮归兮!厚土瘴迷,其唯止歇。
魂兮归兮!高天无极,其唯止歇!
仇薄灯白衣飘摇,倏忽已过万重山。
他把当初的每一个地名都记得清清楚楚,从人间到大荒的幽冥有九万里路。
人间无月有星辰。
这九万里风和尘,他还能再走一遍。
登天阶
招魂的歌声渐渐地越来越多, 纷纷扬扬的纸钱却越来越少。它们大多都落进瘴雾里,被黑暗吞噬掉了。
这样也好。
纸钱就是给死人的, 死人的魂魄不就是在瘴雾里游荡吗?说不定某一片纸钱,就落到了骡老爹那个抠门鬼的手中。
韩二浑浑噩噩地想着,就一瘸一拐地背着被他救出来的断腿小孩准备去找药郎,刚一转身,就踉跄了一下。一开始,他以为是自己脚彻底被冻坏了,紧接地就发现不对不是他脚被彻底冻坏了, 是整个城墙在摇晃,在震动。
地龙翻身!地龙又翻身了!
城墙上的人们同时惊恐地叫喊起来。
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压垮一众走荒人。他们刚刚从提前袭来的瘴雾下劫后余生,怎么就又遇上了地龙翻身?待在城中是地龙翻身,城外是提前到来的瘴月, 前后无路可逃,难道他们这些走荒人真的注定要一路走到自己的坟头?
慌乱中, 主管陌城的风花谷修士和陌城祝师祝女们飞身上城墙,一边让众人冷静,一边竭尽全力带人群下城, 进到城中宽敞一些的地方去。
城墙狭窄, 人群拥挤。
韩二便把背上的孩子转到自己怀里, 用自己的臂弯护着。拥挤中, 韩二被挤了一下,后背撞到墙垛上。后背紧贴墙垛后, 韩二猛然发觉, 城墙的震动不像地龙翻身的震动, 更像
像鼓面被砸响的震动!
咚!
咚!
厚土若鼓,天神击鼓。
千丈高的巨灵神相头顶青冥, 脚踏厚土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