靠!仇大少爷!你就这么对待一个万里迢迢,顶风冒雪替你跑腿的苦力?陆净猝不及防灌了一嘴冰渣,忍不住在水里跳脚。
仇薄灯靠回到美人枕上:都差点被寒侵心脉了,还非要在小辈面前撑门前,你是脑子发热,还是喝高了?
你懂什么,陆净不以为耻,这叫长者风度。
仇薄灯凉飕飕地瞥他一眼。
陆净立刻警觉:姓仇的,你是不是想把我往水里再丢一次?
仇薄灯拖长音:唔
陆净骂了一声,运转灵气,弄干衣裳,这才回到亭中坐下。他将一个玉坛砰怼到仇薄灯面前的桌面,假模假样地贴心介绍:药谷不传之秘,生死人活白骨,固本培元之秘方,花了本公子整整半年,搜罗进药谷最好的黄连,木通和龙胆草,熬了七七四十九天,才熬出的浓膏做成的这万金苦丸。仇少爷!请!
怎么都是蜂蜜味?
仇薄灯掀开坛盖,挑挑拣拣。
得,少爷,大少爷,下次我给您整坛梅子,桂花,杏仁,玉兰味的。陆净敷衍地哄这位龟毛大少。
杏仁就不要了,仇薄灯拈了枚圆得最端正的,认真反馈,做不好容易泛苦。
你真当我是早点铺子啊!
陆净忍无可忍,拍案而起。
哪能啊,仇薄灯就酒吞下药丸,剧烈地咳嗽起来,往一旁的痰盂吐出一大口积年暗疾的淤血,尔后抽出一条手帕,面色不改地擦掉唇边的血迹,从容补上后半句,五种口味的早点铺子在枎城都活不下去。
陆净在仇薄灯对面落座,问:怎么样?
苦中带甜,甜中带辣,辣中带咸,咸中带酸仇薄灯盯着药坛慢吞吞开口,一枚药丸,囊括人生五味,他真诚建议,陆十一,你的用心良苦我收到了。下次就不用这么劝我珍惜生命了。
谁问你这个了,陆净忍无可忍,仇薄灯,你再胡扯下去,我保准你下次尝到的是世间百味!缺一味都算我输!
三成吧。
仇薄灯将沾血的帕子丢进痰盂。
手帕上燃起火,连帕子带先前的淤血,一起烧了个干净。
一点痕迹也没留下。
还差三成,那还好,那还好,陆净喃喃,再过两年就可以除得差不多了。嗯,中间你还是得到药谷一趟,最好在药谷的画湖休养半个月,不然我怕妖气反复仇大少爷,算我求你了,这两年你就稍微安歇点行不?你知道本公子为了给你找药材,找得头发已经掉了一百六十一根了吗?!我还要找媳妇呢!
陆净忍不住絮絮叨叨,活脱脱成了老妈子。
当年在清洲,娄江没少被他、左月半和仇薄灯三个逼成了老妈子。没想到十二年一轮回,陆净就步了娄妈子的后尘,成了新晋陆妈子还是怎么操心都不太管用的那种。
足见世间因果循环总是报应不爽。
可陆净实在忘不了十二年前重见仇薄灯的情形。
那是明晦夜分后第四个月,出海数月的仇薄灯突然出现在药谷。他来得极其隐秘,除了药谷谷主和陆净,没有让其他人察觉。神君肩披黑氅,苍白如纸,指尖滴血,半身朽败,可见白骨。
问:能治吗?
谷主说:能。
事后陆净私底下问父亲,才知道其实他当时也没有把握。
可神君低垂眼睫,立于夜幕,孑然一身。
那就算没把握也非得治好不可。
于是,仇薄灯在药谷隐居了两个月。
消息封锁得很好,连太乙都不知道。
养伤时除去开头半月,后面仇薄灯,或者说神君,总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郁郁葱葱的深谷,终日面对寒潭白瀑,静得陆净一度以为自己彻底失去这个狐朋狗友了。他一人出海,去面对三十六岛,又是一人带伤归来。
尔后三十六岛也跟着沉寂了下去。
连恩带怨,都沉寂了。
大抵是一场厮杀。
对于厮杀的结果,不论是神君还是妖族都很沉默知交旧友多年后重逢,却走到了拔刀相见的地步,是输是赢,又有什么意义?百般磋磨无话处,不可提及不可说。
神君看了两个月的寒潭,陆净蔫头耷脑地蹲在谷口,守了两个月的石头。
他的朋友其实很少,最先认识的是穿枎过叶的坏脾气大少爷和坑蒙拐骗的胖少阁。他不想失去最初的朋友,却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能拼命回忆:枎城如笼雪纱的神枎,夜里乘风扶摇直上,天雪舟上扯起的风筝,鱬城群鱼游天的瑰丽
一折一折地回顾过往,想找出所有自由无拘的时刻。
最后却发现,自由是假的,无拘是虚的,对于仇大少爷来说,这个人间步步杀机,徒留冷寂。
也许作为神君,才是更好的。
他该怎么办?他能怎么办?
陆净想啊想,想不出个所以然,想得颓废沮丧。
直到有人漫不经心地喊他:
陆十一,你在和石头相亲啊?
指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