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,突然双手夹住他的头,用中指把两边外眼角扯向上面:
“瞧我捡到宝了!一个该死的中国佬!”
「–」
铁钳般的双手。阵阵汗臭从背后传来。灯光刺眼。再加上眼睛被扯成了两条小缝,朱越不知道接下来几分钟发生了什么。周围拿枪的人都在说说笑笑,各种口音。他还能分辨大都是南方和中西部口音,说的什么基本听不懂。他双腿打颤,但两只手臂把他的脑袋夹得稳稳的,膝盖顶着屁股,想倒也倒不下去。
能听见又有好几辆车开过来。有人下车。几双靴子踩过砂砾的吱吱声。
“托尼,可以放手了。他又不会咬你。”
声音雄浑明亮,不带任何口音。铁钳马上松开,膝盖往前压了一下,顶得朱越踉跄两步。队长这才抛开俘虏,回到声音的主人身前。
不需要任何证据,朱越一看清楚就知道是他。这人比身边五六个人都高,秃头无须,面容俊朗,头脸皮肤异常光洁,反射着车灯光晕。他也是全副武装,但远没有托尼那么夸张。只带着手枪套,武装带和胸挂下面穿着短袖迷彩衬衣,里面是黑色紧身野外保温服,薄薄的纤维凸显出小臂上精悍的肌肉。手中提着的不是武器,而是一只大喇叭。唯一夸张的,是胸挂左右两边都插着一枚圆柱形手榴弹。
朱越楞在两堆人之间,进退不得。
那人漠然看他一眼,便问托尼:“多少人?”
“连蛇头在内68人,包括一个婴儿,一个中国佬。”
旁边身穿伞兵战斗服的人皱起眉头:“才这几个?青铜,你不是说两三千人的大车队吗?情报来源有问题吧?”
那个叫“青铜”的领袖答道:“我的情报绝对没问题。但是从我们收到情报、协调行动到集合已经过了四天。这四天中发生了什么?”
没等伞兵想出答案,青铜已经提起扩音器:“你们都知道:由于联邦政府的愚蠢,戈德曼博士,美国最杰出的头脑也是最邪恶的天才,在和平谈判的讲台上,众目睽睽之下,被中国人谋杀了!那些墨西哥油皮和中美洲杂种,身上总算有一点欧洲基因,所以也没有蠢到家,也会简单推理:下一步就是美国的怒火洒向中国,再下一步就是中国的核弹飞向美国——或者倒过来,无所谓。所以那两三千人怕了,聚在华雷斯的大篷车队赶紧散了。剩下这68个人,都非常勇敢。欢迎他们来到勇者的家园!”
后面缓坡上的车逐渐都围了上来,喇叭声响成一片。民兵们又笑又闹,好多人向俘虏们行举手礼。伞兵也摇头笑笑,不再质疑。
等到喧嚣平息,青铜转向俘虏们:
“很遗憾,这是我们的家园,不是你们的。你们已经呆过了欢迎期,必须回去。”
俘虏们悬着的心忽上忽下。青铜跨上敞篷悍马,把探照灯指向界河:
“你们是非法入侵者。散着步过来是联邦政府的罪行,但你们是同谋。我虽然敬佩你们的勇敢,也不能让你们散着步回去。请各位游回去,做一个光明磊落的‘湿背’!” (注:“湿背”即wetback,美语对墨西哥移民的蔑称,暗示他们是游过河偷渡而来。)
民兵的喝彩声、口哨声冲得俘虏们齐齐退后几步。
青铜的皮靴踏上车厢横架,俯瞰众生:“我的判决一向公正。格兰德河离这里大概一英里。等会儿发令枪响,小孩和老人先跑。五分钟后女人第二波开跑。再过五分钟轮到男人。再过五分钟我们开枪射击。我们的枪很多、很大、很准,但绝不会超过界河。提醒一下:哪个男人错把自己当成小孩、老人或者女人的,我们会立即纠正!现在开始准备。”
托尼一手提枪,一手设置秒表,兴致勃勃站到起跑线上。
开皮卡的蛇头为俘虏们紧张翻译,冲着听不明白的人怒吼,两边腮帮子流满汗水。
朱越站在那个尴尬的位置旁观,一肚子都是惭愧。他上辈子也是翻译,但西班牙语水平约等于零。这两天相处下来有点长进,现在还是不够用。
枪响之时,孩子和老人一拥而出。父母在后面哭着催促儿女,儿女在后面尖叫着鼓励老人,民兵们为所有人加油。
青铜下了车,踱到抱婴儿的女人身边。她双手不空,双脚仍然摆好抢跑的姿势,紧张得流出了鼻涕。青铜轻轻拍一下她的屁股:
“小笨笨,跑啊!我还能一枪把你们两个打穿了?”
朱越大吃一惊。他的西班牙语同样字正腔圆,听起来完全像母语。刚才为什么不说,难为所有人?
年轻的妈妈终于回过神来,像猎豹一样蹿了出去。后面的人群齐声赞叹,几个探照灯紧跟着她照路,很快她就超过了大队伍。
其他女人出发之后,青铜走到蛇头面前。
“你是美国公民,对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