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昭终究未能成行。
据婆母在信里说,楼船已驶进海域,北翼西梁正按礼制逐一联合造访列国。使团每到一处,皆需行觐见、呈国书、受宴请等诸多仪程,少则停留日,多则旬月不定。
倒是明昭一语成谶,老马家果然天翻地覆了。
初时马老将军荣归故里,确是风光无限。族中特地腾出正院给他住,每日登门拜访的乡绅络绎不绝。就连多年不走动的远亲,也纷纷带着子侄前来磕头请安。
老将军志得意满,乐在其中,着实享受了一阵众星捧月的快活日子。更有好事者殷勤张罗,要为他续弦,说的尽是年方二八、知书达理的闺秀。
都说是要把他前妻给比下去。老马倒是见了几个女子,可没一个能入他眼。年轻是年轻了,可哪怕跟现在的秦芳菲也是没得比。
他心里有点烦。
他老马家的族人渐渐也心里烦了,因为发现了端倪。
老马没瞒着,承认把致仕赏赐尽数给了长子马楚翼。
这下炸锅了,老家那些人不乐意,逼着老马去把赏赐要回来。
老马素来是将军,在军营里说一不二,回到老家这股子劲儿还没懈下来。哪可能听老家人摆弄?
且当日明昭跟孙子孙女说他的好话还历历在目,这才过了多久,他能去把田产要回来?
那他老脸往哪搁?
老马不把田产要回来,老家人就没好脸色给他看。先是饭菜变糙了,后是续弦没人给张罗了,再后来侍候的婆子小厮也撤了。
最后主院的院子不让住了,把他赶去了一处偏院。
不止如此,老家人还打着马老将军的幌子直接找上了马楚翼。话说得极其难听,明是他老爹派他们来要回田产。
明昭那么精明的人,马楚翼听爱妻的话且又是那么强悍的人,能被那帮老家人吓到?
撒泼打滚在一切强权面前都显得弱小。马楚翼以扰乱军营为由把马家人赶出了碧霞关不说,还派人将之送去衙门打了一顿,关了数月。
马老将军着实过了一段悲苦日子,尝尽世间冷暖。他想起那些年,老家人是如何朝秦氏以各种名目索要财物。
那时他总觉得秦氏小家子气,老家人要点东西又怎么了?可如今方知财物最是能照出魑魅魍魉。
老马悔恨之中,想起前妻种种的好来。
他想跟前妻破镜重圆。但晚了,人家独美,不会再跟他过。
用秦芳菲的话说,“我是嫌命长,还是嫌日子过得太好?真可笑!我秦芳菲当年瞎了一次眼,难道还能再瞎一次?”
要不是得了两个好儿子,她当初那眼瞎当真是没得到一点好处。
就在这当口,马家竟出了桩捅破天的大事。御赐的那副青玉螭纹酒具不翼而飞,觥底“功成身退”四个字可是文暄帝御笔亲题。
马老将军连夜召集全族开祠堂问罪。
他威严犹在,按剑立于祖宗牌位前,声如寒铁,“最后问一次,谁动了御赐之物?”他剑鞘重重磕在供桌上,震得香灰簌簌而落,“御赐之物便是融了当铺也不敢收。若查实了,莫说贼人,便是知情不报的,统统以欺君论处!”
然如今他在族人眼里已变得一文不值,说的话也没人听。且自来的认知,就觉得老马自会摆平,竟不当回事。
谁曾想,糊涂半生的老马这回却罕见地清醒。他一封加急密折直送御前,朱漆封印上“御赐失窃”四字触目惊心。
文暄帝览奏震怒,当即遣东羽卫星夜奔赴。这一查不得了,竟牵连出当地知县私开黑市、典史勾结盗匪、甚至族中子弟参与销赃的惊天大案。
最终查办下来,单是马氏一族便斩了六颗人头。县衙前的青石地砖被染得猩红刺目,其中两颗还是老马的亲侄儿。
如此,老马在族中是彻底待不下去了。
明昭便是在公爹最落魄最失意时,以马楚翼和马楚阳兄弟的名义将其接到庄子上颐养天年。
如此马楚阳将老爹踹入河中的骂名算是彻底消弭,反而成就了一段不计前嫌归于好的喜乐传闻。
传闻当然只是传闻而已。马楚阳不在意浮名,不与老马来往,却也领长嫂为他声誉着想的情谊。
不知何时坊间传出一阕词:铁甲曾披万里霜,弓刀锈蚀鬓苍苍。御觥空对阶前月,戎马徒留鞘底香。亲族散,故园荒,六颗颅骨祭祠堂。当初若解怜妻意,何必空樽敬斜阳。
老马觉得是小儿媳妇写来讽刺自己,却又找不到证据。只是每每听人念及时,挖心蚀骨的悔恨如潮水袭来,他老泪纵横。
方知自己对前妻仍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