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垂下眼,又抬起头,他家少将军好久都不回来,他也确实该给自己多找些事做。
北疆好风水,养出了他家少将军,又有好风物,让他也想在这里多做些事情。
拣了椅子面对卫蔷坐下,他整了一下衣角,笑着说:
“元帅,我会有此想,是因为我听说北疆监察司是独立于民政各部之外的,在各处刑案记档中,我还看见了定远军胜邪部的名字,可见您有两套班底,一套督军,一套行御史、大理寺、刑部之职。我家少将军在军中,胜邪部之事我不便多问,只说这监察司,我听闻这监察司是只在麟州、云州两地遴选精通律法之人,再由监察司调派向各处,防的就是监察司之人与他处勾结,可如此一来,一地的监察司内部如何,除非您从总司派了人下去查,其他民政八部也好,州府衙门也好,皆极难过问。”
杜明辛摇摇头道:“这固然少了监察司与外勾结之事,可监察司内又如何呢?若是一地的监察司主事心怀不轨,这一地的监察司岂不就是从根上烂了?正是因此,我想出了巡察使与内督官,其实还有一法,名为检举法,此法也不难,您准许监察司上下皆可互相密奏检举,便可使监察司内外风气为之一变,只是……”
卫蔷原本用笔在纸上记了杜明辛说的几句话,此时她笔一顿,笑着说:“只是此法极类武周时的‘密匦’,监察司本就是执法之处,若是对内互相检举,对外也恐会罗织罪名,到时再出个周兴来俊臣,北疆的监察司就成了武周的‘推事院’。”
窗外一阵春风吹进来,掠动了纸张。
杜明辛笑而不答。
他在大理寺待了这些年,明白的最大道理就是这世间恶行之始,往往是善,不被管束的,不被约束的,哪怕是极善之心,也会变成极恶。
正是因此,他爱极了自家少将军,少将军有屠狼杀虎之能,却从不用这些力量去欺凌弱小,她心中有善,亦有自制,因为那份自制,她让自己的心中的善引着自己的扛鼎之力去做为善之事。
这便是天下第一等值得爱重之人。
唉,又想少将军了。
“此法我不喜欢,还是继续说你的巡察使和内督官吧。”卫蔷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书信,又冷冷一笑,“至于你说一地监察司烂透了之事,还真有了个实例,让我能在监察司中推行你的这两个法子。”
卫蔷说的地方,就是她带着进士们绕了一圈至今未踏足的云州。
杀意 “赵临江,姓赵的临江郡王,赵启……
距离卫蔷让云州刺史贺咏归回云州将其中的盘根错节一并拔起,至今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。
贺咏归已经基本查清了女子因产育调岗一事的其中关节。
最初有此事的确实是在云州财部,一位财部算官怀有身孕,不堪秋收后财部工作之扰,一日夜里才从财部赶回家,半路倒在地上连着六个月大的孩子,一尸两命。
云州财部的管事痛心疾首,再有要产育的女子就与她们说暂时将她们调岗,待到生完了孩子,再调回来,有不肯的,也有因之前事故而同意的,那管事着实被吓坏了,遇到不肯的,就去跟女子的家人诉说。
一两年间,此事就成了云州财部定例。
可云州财部的算官本就稀缺,女子暂时调岗,回来还是可以接着做算官的,其他部门渐渐学起来,却纷纷走了样子。
比如建部、农部、工部,又比如文书等职,有些主官是男子,调离了女文书之后来了个男的,顿时觉得身边有了个可说话之人,便不愿再将女子调回来,借口女子要哺育孩子,就让女子居于闲职。
云州为官吏的女子减少,云州监察司的司长蒋子吉本该立时上报,可他窥出了其中好处,借口产育将监察司中几位女监察调离,借口临时顶岗,将自己在云州的亲戚故旧安排进了云州监察司,这还并非他唯一的手段。
云州农部副主事有一儿子被调往胜州监察司,他想将儿子调回到自己身边,便替蒋子吉在农部安排了两个人为吏,作为交换,蒋子吉逼迫一女监察辞官,空出位置将云州农部副主事的儿子调回了云州。
被逼迫辞官的女监察,就是今科律令第四名余三娘。
一个监察司司官,一群各有私心的管理,靠着产育之事让上百女子调职、减俸、辞官,弄得硕大云州乌烟瘴气,而这不过是两三年间之事。
尤其是云州监察司内部,这般换来换去,整个监察司里竟然大半都是蒋子吉的亲信,他还多番运作要将自己的弟弟蒋孙吉从工部调到民部的清闲职位上。
先是看见了杜明辛的策论文章,接着看了贺咏归的密信,卫蔷已经决心在借着云州此事将监察司的内部监察真正做起来。
杜明辛这人在洛阳时看似每日只知喝酒,可大理寺卿交到他手上的事没有做不好的,他的叔父杜晓在朝中人称“瘟猫”,卫蔷觉得杜明辛和他叔叔还真是像到了骨子里,这监察之法写得颇为老辣,与他一贯所为截然相反。
谁能想到呢,这如玉郎君的皮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