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彰武节度使突然造反,他们彰武军上下一夜之间成了叛军。
喝完最后两口糊糊,钱展站了起来。
这片战场上的尸体太多了,天气又热,若是这般放任下去,不用别人来打,他们先得给熏得投了河。
“咱们把同乡的尸身收殓了吧。”他对其他人说道。
有些人原本啃着牛肉正高兴,听了这话,纷纷站了起来。
目之所及,皆是被踩踏过无数次的尸体。
钱展弯下腰,将一具尸身犯了翻了过来,那人脸上全是泥,钱展叹了口气,用陶盆打了水将那尸体的脸冲洗了干净。
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哀嚎:“阿财!你怎么就这般死了?!”
一汉子跑了过来,从钱展的怀里将尸体抢了回来。
似乎是被人一棒子敲醒,刚刚还在一种怪异喜悦之中的幸存之人纷纷醒了过来,去找自己同乡、同伍。
天快黑的时候,死去的人整整齐齐一个接一个被放在地上。
有个老兵被砍断了腿,血一直止不住,眼看也是要死了,他求人找出了他侄子的尸体,自己扒着泥爬过去,躺在了那旁边,不多时就没了声息。
钱展带着十个人走到了河中府城下。
城门上陈家部曲张弓以对。
“我来与你们换些木铲。”钱展说道。
在他身后百丈之处,叛军们沉默着把一些穿着陈家部曲衣衫的尸体堆在那。
“我要葬了我们同袍,你们也把你们的人带走吧。”
陈家部曲们面面相觑。
当兵的还是众人来自各处,原本素不相识,部曲却是世代相传供奉于世家,父子兄弟同战迎敌是寻常之事。
在百丈之外,就是他们的兄弟、父、子……
城墙上一支箭射了下来。
“我们与尔等叛军无话可说!”
身边有人痛骂道:“我们是叛军,那些可是你们父兄同袍!校尉,我们就不该做这好人!”
罢了。
钱展带着人后退,那一堆尸体就留在了距离河中府百丈远之处,天气这般热,到了明日夜里大概就要臭了。
一面想收殓同袍,一面又怕两面再攻过来,钱展便只安排四千人用枪矛刀等物挖坑埋尸,半日一换。
换班挖了一夜,到了第二日白天,叛军尸体被埋了大半。
清晨时分,挖了后半夜的钱展打着哈欠正要小憩,听着一人道:“走得早,好歹有我等收尸,我等死了,又如何呢?”
钱展说不出话来。
如何?不过是被人骂“叛军”罢了。
第二日比前一日还热,不说尸体,连他们舍不得吃完的牛马都臭了起来,做饭的陶盆连接水都不够用,有人把牛皮剥下来盛了河水慢慢澄净,水是干净了,喝起来也有一股臭气。
人们却仿佛喝不出来似的,他们身上都有血,血臭尸臭萦绕不去,口鼻之中早被塞满了。
尸坑也更难挖了,握惯了刀枪的手上起了水泡。
钱展已经明白了,这些朝廷和世家的是要困死他们,他们不打算再与他们对战,把他们活活饿死倒是更容易些。
空荡荡战场上,连敌军的影子都看不见,只能看见死了的尸身。
“校尉,不如我们往北逃吧。”
钱展看向说话那人,道:“北面有定远军。”
“我就是说往定远军那逃啊!”那人生了双黑亮的眼睛,脸上黑红还糊了泥,让人看不清长相,“定远军那有粮食,咱们没打定远军也没杀定远军,他们总不能看着咱们饿死吧?”
钱展皱起了眉头。
“咱们可是叛军……”
那人往钱展身边凑了凑,掰着手指头说:“咱们现在就三条路能走。一条路是死等,等死,一条路是咱们降了朝廷,校尉你看看,这些人为了要困死咱们连自己同袍的尸身都不顾,咱们降了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?还不如降了定远军,我有个同乡是斥候,跟我说看见咱们以前被抓的人都在绛州种地,虽说是被严管着,一顿可是能吃两碗粟米饭。”
钱展着实为“两碗粟米饭”心动了。
看了一眼这看不清面目的兵卒,他又看看四周,小声道:“我们上万人,去了绛州,只怕定远军也养不起了,不如你去看看,若是能行,就跟定远军打声招呼,回来告诉我。”
这话可并非好话,投降这等事可哪有探路的?
那人却笑了。
“行啊校尉,我去一趟绛州,若是成了,我……我让绛州的定远军带着粟米饭来接咱们兄弟?”
钱展早觉得这人像是定远军的细作,听了这话,只当他是要跑了,他也没有心思计较,只让自己忘了那两碗粟米饭的事儿,敷衍道:
“好,你我这就说定了。”
过了半个时辰,钱展四下走了一圈,就是见不到那人了,他便当这事已经了结,他没想到的是,夜里,他被一阵粟米饭的香气给生生勾醒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