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同州的州府衙门里有一个稀罕物,是一口直径不到两尺的小铁锅,按说应该充公的,卫蔷用上个月的月俸花钱把它买了下来。
卫清歌念叨崔姨那的铁锅可是已经念叨了许久了,卫蔷将这口锅买了就是为了让小丫头能饶了她耳朵。
堂堂镇国定远公为了图清静着实是心疼得龇牙咧嘴。
自从有了铁锅,喜滋滋的卫清歌更是使出了全身本事给卫蔷做饭食,铁锅耐油,卫清歌买了块猪皮炼出了半瓮的油,不过几日就把卫蔷的脸喂得圆了一点。
四条鱼,一条取了鱼肉做蓉,和麦粉一起做了鱼面,这是她从崔瑶那虾面学来的,煮好的面却未放进鱼汤里,而是用从同州百姓手里买的菜菹煮了锅酸咸开胃的酸汤,将鱼面放了进去。一条鱼在锅里用油煎了,加姜蒜葱等物焖炖,一条做了蜜纯煎鱼,用糖和醋调汁腌渍去了内脏未刮鳞的鱼,腌足一个时辰下锅油煎,这是她在东都跟大厨娘学的,最后一条鱼卫清歌快刀做了鱼脍,用北疆的烈酒浸了,吃的时候再佐姜泥。
剩下两个鱼头,卫清歌做了个功夫菜,将鱼头微微煎过之后略放凉,取出鱼头里的骨头,加豆腐同炖,酥烂得得以勺吃。
蜜纯煎鱼和鱼脍都是东都常见的菜色,像卫清歌这般求鱼本味的,在吃惯了种种精细之法的陈家两位老爷眼里只能说鱼够新鲜,倒是酸汤鱼面、酱焖鱼和鱼头豆腐令两人大为惊奇。
陈伯横一言不发,频频向那鱼头豆腐动手,他今日就是要来吃穷这卫蔷的。
卫蔷面前和他们一样有一小碗鱼面,此外还有数个蒸饼。
定远公的饭量他们兄弟二人早就见识过,也不惊奇,看见卫蔷将蒸饼掰开放了酱焖鱼的肉进去,陈伯横抬起头,他也想这般尝尝。
“小卫丫头,分我一个蒸饼。”
埋头苦吃的卫清歌抬起头,却见陈伯横竟是看着她家家主叫“小卫丫头”。
卫蔷也有些惊奇。
见她看自己,陈伯横一抬下巴道:“我与你外祖同辈论交,唤你一声小丫头还叫错了不成?”
虽然是同辈论交,陈伯横也是比姜清玄小十几岁的。
倒是崔瑶这姜新雪的闺中密友嫁给了陈仲桥,陈仲桥算是卫蔷的姨丈。
知道陈伯横有心占自己便宜,卫蔷也不生气,双手将一蒸饼奉上。
“这是我们北疆的麦,您尝来如何?”
哼,不如何!
陈伯横心中有气,看了一眼酒杯,又道:“怎得到了同州还喝不到杜康酒?你这北疆的烈酒徒有辛辣之气,一点香气也无!”
杜康酒这同州府衙里是有的,卫蔷起身自去取了一坛。
酒香四溢,陈伯横看了一眼,道:“这酒还未滤清,我这老人家如何能入口?”
穿了一身淡青色衣袍的卫蔷又去取了酒筛来滤酒,滤出的酒液澄澈清透,倒在碗里,映着同州的晴日,微光闪闪。
陈伯横喝了一口,哼了一声道:“酒太凉,我如何能喝?”
陈仲桥几乎当场给他大兄跪下,这这这定远公是何等人物!大兄咱们有话好好说,您想摆威风咱们兄弟之间随你如何,这可是定定定远公啊!
卫蔷面色如常,重新晒了酒,又将酒倒进陶壶中往灶上温了。
一番折腾下来,桌上菜都凉了,鱼脍也失了甘味。
陈伯横喝了一口温酒,又吃了一勺细滑的鱼头豆腐。
“我本以为,你是年少破家,心中愤恨,才有如今这惊世之想。做事全凭一腔怒火,所行所为,只图痛快而不计后果。”
“人人相同”四字说起来简单,当年陈胜吴广说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,激荡史册千年,不也事败了么?
人因义愤起事,声势浩大,难存久长。
“我确实曾做事仅凭一腔怒火。”坐回席上,卫蔷笑着复又拿起筷子,“不过那般的我,早在做定远公之前就被人锁在了这刀里。”
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刀。
看着她手上的长疤,陈伯横默然。
有法,有度,有胆魄,有气量。
纵然是女子又如何?若她是那等循旧纲常之人,他陈伯横此刻便可站起来请她取大梁而代之。
可她偏偏不是。
这等人,偏偏要将三纲扫尽,世事颠覆。
“世间路千万条,小卫丫头你何必选最难的一条?”
他看着卫蔷,却见卫蔷垂眸一笑。
“陈相你错了,我并非先成今日之我,才决心走此路,而是我走在此路上,方成今日之我。”
离开同州州府衙门直到回了暂住之地,陈伯横一言未发。
坐在案前,他深吸一口气,提笔就要写信。
小卫丫头要与天下为敌,此事他得告诉姜假仙儿。
研墨提笔,他写道:“今日汝家阿蔷请吾食鱼,鱼头豆腐酥烂无比,汝家阿蔷为吾筛酒、温酒,其味甚是甘美……”
心病 “难怪我外祖要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