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倒油再掏一掏,若有气泡浮上来,这剑鞘里就藏了东西。”
将温热的猪油倒进剑鞘里,又掏了掏,卫清歌摇摇头道:“家主,这剑鞘里没有气泡。”
“没有?”卫蔷又看向剑身,目光落在了剑柄上。
用手旋了两下剑柄的头,卫蔷突然笑着说:“我小时候就特别想把我阿父这把剑拆了看看。”
白庞抬手遮眼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拔下剑柄的头,卫蔷眸光一凝:“找到了。”
两张轻薄的绢帛藏在剑柄之中,卫蔷将它们抽出来,剩下的剑身递给白庞装回去,展开绢帛看了两眼,她道:
“这是先帝的字迹。”
一张绢帛上,先帝赵曜告诉申荣定远军的虎符一日未找到,便不可大意,小心北疆卫家余党作乱。
看这口气,连傻子都能看出来,赵曜与申荣在害死卫家男丁一事上是共谋之人。
卫蔷冷笑一声,又打开另一张绢帛。
这张绢帛上的内容更是惊心动魄。
帛书上一半是一人痛陈卫泫有不臣之心,当死。
先帝在帛书上回了一句话:
“十六日,禁军北调。”
卫氏的别庄距离长安禁军南营只有三里之遥,乾宁十三年六月十六日,禁军北调,乾宁十三年六月十八日,卫氏满门男丁被带走坑杀,卫氏别庄火光滔天,无人来救。
白庞看见大娘子的手抖了一下。
也只有这一下。
卫蔷将帛书叠好,笑了一下道:“这两张帛书,找元妇德仿写一份,我和阿薇各留一份真一份假,来日谁用的上便用。”
那“来日”只怕就是与大梁赵氏当面清算之日了。
白庞小心打量着大娘子的神色,口中道:“大娘子,你心中有苦,只管与我白费粮唠叨,千万别憋在心里。”
转头看向白庞,卫蔷面上仍带着笑:“类似之物,当日吕显仁要用以与我换他一外室子的生路,我想也未想,只将该杀之人杀了……本就是早就知道之事,何必再难过一次?”
不过是一场忠心错付,阿父走错的路摆在那,她若是时时想起来都伤心,那旁的事可做不来了。
天有些阴沉,风吹着院中的树哗啦作响。
白庞双手小心握着龙泉剑,低着头说:“大娘子也好,元帅也罢,我白费粮在北疆吃了二十多年军粮,如今儿子女儿都是吵着要从军的年纪了,可我总还记得大娘子不到两尺高就坐在国公的马上跟咱们招手……大娘子啊,说句倚老卖老的话,白费粮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大娘子你这般将难过憋在心里,那可不是你小时候的样子了。”
知道白庞的拳拳心意,卫蔷道:“我就算真难过,逼着赵曜半身溃烂的时候,怒气也散了。”
说起此事,白庞哈哈一笑,也高兴起来:“赵家老皇帝着实不成样子,一听我是定远军旧部,咬着牙根儿坐直了身子,哪里想到我们大娘子死人堆里滚出来的,鼻子一闻就知道他身上有伤,看他那般强忍着痛装模作样,我这肚子憋笑都憋大了两圈。”
一旁还在给剑鞘倒油的卫清歌忍不住看了眼白庞的肚子,撇撇嘴道:“白胖胖你的肚子分明从我记事起就这般大,怎还要找诸多借口?”
白庞皱着眉对卫清歌道:“清歌小丫头整日就知道揭人短处!”
卫蔷知道他二人斗嘴是在哄自己开怀,敲了下卫清歌的脑门道:“猪油冷凝,你这般倒出来,晚些时候还得刮一遍。”
卫清歌点点头,将剑鞘立在了手中。
嗅着猪油香气,白庞突然道:“大娘子可还记得从前我们军中吃的油渣蒸饼?我闻着这香气倒是想吃了。”
油渣蒸饼是从前定远军的伙头兵炼制猪油、羊油之时偷偷藏了油渣,待做蒸饼的时候将油渣与盐末葱末一同裹在里面,又在饼外做了记号,专门用来解馋。
卫蔷是元帅长女,却是个贪玩跳脱的性子,跟寻常兵卒也能聊上半个时辰,像模像样问人家家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,一日被她晃到后厨正好见到了伙头兵正在吃那油渣蒸饼。
七八岁的卫蔷拉着木门笑嘻嘻地说:“你们这蒸饼怎这般不同呀?”
吓得一种伙头兵心惊胆战,连忙奉上热腾腾的油渣蒸饼给他们金尊玉贵的大娘子。
卫蔷也是第一次知道了那做巨胜奴的油竟然是羊肉炸出来的,还有油渣可以吃。
油渣蒸饼烫手,她小心摸了一把又松开,仰着头用问道:“这些油渣,都是如何处置?”
至今日,白庞都记得大娘子缺了两颗门牙说话的样子。
那时的白庞虽然手艺差,因为急公好义的秉性,已经被一众伙头兵私下当了领头的,见大娘子问的认真,他费劲儿地半蹲下,说道:
“这油渣多是给国公亲卫拿去了。”
“羊肉的油给阿父,油渣给了徐校尉,那、那旁人呢?”
旁人,什么旁人?伙头兵们听不懂。